从“吏部文章”谈到读书

前有论者不解欧阳修诗“吏部文章二百年”之意，而于上海《文汇报》刊文指斥该句“不通”、“好笑”，并云：“只从吏部的职能看，也可以看出吏部的文字是些什么样的文章，充其量只能是一种公文。”原来他把“吏部文章”当作了“组织部”的“公文”，而着实闹了个笑话。于是有好些人撰文予以批评、纠正，且都解释说，欧阳修所说的“吏部文章”，乃指曾任吏部侍郎的韩愈的文章，有的还奇怪地问该文作者“怎么连吏部指韩愈都不知道”？其实，欧阳修该句中的“吏部”，并不是指人称韩吏部的韩愈。

关于欧阳修“吏部文章二百年”之用典，有一段轶事，须先一说。欧阳修（字永叔）与王安石（字介甫），皆为北宋大文豪，均在“唐宋八大家”之列。欧阳修有《赠王介甫》一诗，其中一联为“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用以称颂诗文俱佳的王安石。王安石以《奉酬欧阳永叔》答之，有“终身安敢望韩公”句，谦称自己一辈子也赶不上韩公。韩公，即韩愈。欧阳修读王安石答诗后，笑道：“介甫错认某意，所用事乃谢朓为吏部尚书，沈约与之书，云‘二百年来无此作’也。”又说：如果是韩吏部，那到现在何止二百年。原来，欧阳修“吏部文章二百年”之“吏部”，不是用韩吏部事，而是用南朝谢吏部事。因此，当时有人笑王安石竟然不知沈约之语而误读欧阳修之句。其实，王安石以之为韩吏部，并不能算错。因为孙樵上韩愈书，即有“二百年来无此文”的称颂之语。况且，欧阳修上句“翰林风月三千首”以李白(世称李翰林)诗称颂王安石诗，下句则应是称颂王安石之文，韩愈乃为古文大家，而谢朓主要以诗名世。再则，古来惯称韩愈为韩吏部，称谢朓为谢吏部者绝少，前者为“熟典”，而后者为忌用之“僻典”。“吏部文章二百年”之用典，自以孙樵语为切当。是知王安石对该句之理解并未错，更未将“二百年”的吏部之前二百年理解作吏部之后二百年。退而言之，即使真以吏部之后二百年解之，二百多年诗语作“二百年”，亦无不妥。欧阳修因只读过沈约与谢朓书，却不曾读过孙樵上韩愈书，用典有未当，言亦未妥。所以王安石说：“欧公坐读书未博耳。”欧阳修、王安石两人有关语，见宋人陈鵠所撰《西塘集耆旧续闻》。同苏东坡多有交往的赵令畤于《侯鲭录》记载，东坡黄州咏雪诗撷道家语浑然成句，人多不知为用事，王安石一见即知所用何事，颇为东坡所叹赏，亦可证其读书之广。今之批评者虽然不知孙樵“二百年来无此文”之典，但据惯常所说的“韩吏部”，将欧阳修诗句中的“吏部”理解作韩愈，自然也不能算错，可谓“歪打正着”。

由此可知，平日治学、为文作诗，尤其是与人探讨、有所雌黄，前提是必须多读书，不博读群书万不可轻下断语。古人所云“读天下书未遍，不可妄下雌黄”、“读书未博，观人文字不可轻诋”等教诲，真乃万古之良箴。即便才高如欧阳修，有时也不免有所纰漏，何况我等一般读书人。若更不读书，而又好轻诋他人，妄责前贤，那就难免闹出“组织部公文”之类的笑话来。

（12月29日《大公报》）

南窗闲吟：

雪日闭门读书

曾欣春雨降，又见雪花飞。

天道由他乱，吾心未可违。

偶题

诗书满箧漫相亲，清读生涯不救贫。

镜里朱颜辞我去，窗前又见柳条新。

黄河老牛湾

地若鸿蒙太古初，人家如在画中居。

我思也向峰前住，静倚河声好读书。

中镇诗庄避暑闻山外大热

山中自不惧骄阳，水去风来都是凉。

一卷陶诗松下读，初蝉声嫩野荆香。

石金鸣许为余觅幽栖之所感而有作

尺地年来费访寻，徒闻四处有山林。

岂惟避世而求远，亦欲幽居以养心。

一卷闲书松下读，几多野趣水边吟。

天悭若是休生叹，应喜同朋知我深。

岁杪收永正先生沚斋诗钞喜而有作

一夜并城雪满山，奉来大著感遥颁。

宜将研咏酬佳节，好自关门应付闲。

三苏祠拜东坡像

书窗长是仰高名，今到祠前百感并。

谁使萧条成异代，未能趋拜作门生。

题陈婴大姐所赠画兰

知在山乡在水乡？惟多清气与清香。

世间已是栽无地，宜挂幽人书桌旁。

京西闲居连日多雨

一绝交游一任闲，诗书以外事全删。

秋来益觉屏居好，细雨轻风牧护关。

倒用前韵又一首

高树环遮牧护关，忧时文字悉从删。

山民不解读书乐，但道先生是退闲。

下榻白鹿洞书院延宾馆有作

风月清嘉绝市尘，溪能贯道馆延宾。

几时白鹿重为现，当日名儒倍可亲。

但共五峰撑国学，堪传千古是精神。

我来顿起林泉想，欲筑书台寄此身。

忆白鹿洞书院

魂飞梦绕几多年，一拜常思到馆前。

终伴金风三宿后，归来谁解更情牵。

岁入己丑予将退休也

诗书散漫度平生，不解人间有利名。

一日居官喜曾未，算来犹可傲渊明。

雪樵先生见访

相逢不问世何如，犹自痴情说读书。

纵使天教同顽健，可能率土许山居？

重阳前三日校松龛诗集毕信为迄今最佳之本也因用集中重阳前三日韵

秋深叶落露为霜，坐对芸窗铅与黄。

横剑羡君曾控马，读书愧我怕亡羊。

每因疑误颇斟酌，未暇郊原略徜徉。

校得百年遗集了，始知风雨近重阳。

《庄子》：臧牧羊，挟筴读书而亡其羊。

壬午除夕用钱牧斋壬午除夕韵

休自多情叹岁除，忘时已似武陵渔。

思迟久惯为文短，身懒长将向事疏。

厌是热官称此日，知应先烈悔当初。

南窗莫虑贪风炽，惟爱萧然满架书。

小区

低层之外更高层，冬不生寒暑不蒸。

入夜家家明似昼，不知几是读书灯。

南窗

怪他举世尽匆匆，一老情怀孰与同。

为遣闲时但闲读，书声最好月明中。

制作：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