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重阳_重阳节_老人节 >> 基本简介 >> 阿木公
我的家乡是一个名叫探花墩的小村子(据说是因有一人中探花而得名),它依傍着鸡笼山(据说因形状像鸡笼而得名),村子多树,河浜边的杨树,井沿旁的水杉,院角里的泡桐,颇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之意。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场面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每自夏始,渐次的蝉声跃过枝桠弥漫在村中,正是捕蝉的好时节。
阿木公是捕蝉的好手!
阿木公有个“混世魔王”重孙,夏天是最爱逗弄蝉的。他一咋呼,阿木公就清早坐在门槛边,布满棕黄色“老年斑”的手姑娘般灵巧的绞着铁丝,铁丝大都是又细又软的,需要细细密密的拨弄,才会又圆又牢靠。捕蝉的玩意儿,竿子是顶重要的,不能是粗粗的毛竹,又细又直的小青竹是再好不过的了,软绵绵的是一定不行的。
阿木公是挑小青竹的行家,这绝不是门简单的活!阿木公是会看竹子的年纪的(我一直以为只要是聚成一堆的竹子都是一个时候生的),他瞅瞅竹子的叶片,再细细摸摸,就挤着眼对我们道:“这个比这个大些,是不是他老子?”我每次都是不以为然的,因为我认为竹子都是些清雅的女子变的。他总是挑些正值壮年的小青竹。家乡夏初是黄梅雨季,竹子带着股湿气,倘若烘干,是会变脆的。阿木公便把小青竹架在堂屋里(老房子由堂屋向里走去的一扇门上方会留一个方方正正的洞,用来架鱼叉,捞网之类的长竿子东西),让它阴干。说起做捕蝉的网,阿木公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别人都用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凑合,他是一定用一种又轻又柔的像老式布蚊帐一样的布。我也总以为他是地道的,看古时孩童们捕蝉的画,那网分明就是横横竖竖如此般。阿木公做出的捕蝉的玩意儿,我觉得是没人能比得过的了。
阿木公家的混世魔王,要他做好安安分分的事那是万不可能的。于是像捕蝉这般凝神屏气的事,也得阿木公操心了。蝉声“唧”的一声箭也似的放出,阿木公闭上眼细细的听,猛一睁眼,靶子似的锁住了地方,“唰”的一捞,网儿在空中打个转,一只乌黑油亮的黑蚱蝉扑烁在其中。黑蚱蝉块头最大,或许因为如此,也是最迟钝的,即使躲在泡桐的高处,也是常常被抓的。还有一种蝉(蛁蟟)比黑蚱蝉小些,长的甚是好看,铜绿铜绿的。也是最狡猾的家伙,藏身在河浜旁的杨树枝上,柔柔软软,逃之夭夭实属易事,阿木公却不怕!他弓着身子,一动不动,竿子离蝉儿些许远。蝉儿没有惊起,只是“唧唧”声渐渐没成“咝咝”声,良久,“扑”的一下,网子打在地上,这绿家伙还哀鸣了几声呢。阿木公拈起翅膀就向“混世魔王”递去,笑的只能瞧见两个大大的眼泡。
还有一种蝉是最小的,浑身灰突突的,叫声也不十分好听,“哧哧”的,像被烟灰呛了嗓子。(后来才知道它叫蟪蛄,大约知道自己秋季就会死去,才如此悲凉的叫唤)我以为小家伙应该是顶伶俐的,却不料他们总趴在杉树的下端,有人靠近也浑然不觉。那么阿木公自然不必亲自出手了,孩子们撮起手来一合,便能抓上几只。孩子们得意的吵嚷起来,阿木公也跟着胡闹,那一截指长的眉(有的人的眉毛会有几根向外长,出奇的长)在南风中欢快的飘扬。
“意欲捕鸣蝉”
我总觉得虫子自古以来就是孩子们钟情的玩物,阿木公玩起蝉儿来的花样和我们比来,毫不逊色。我们总是没一会就会让蝉儿缺胳膊少腿的,现在想来我们是很残忍的。既是俘来之物,它们必不会乖乖听话的。我们便草草的撕去半只翅膀(翅膀和头发一样,我想是不会痛的),阿木公总不会这样对待他们的。他只是用棉线轻柔的拴在蝉儿的肚子上,微微一抖线,它们便扑扑的飞起来。黑蚱蝉不易辩出雌雄来,于是常常抓来哑巴蝉(黑蚱蝉雌的会叫,雄的不会叫),这是扫兴的,蝉的叫声我以为就是生命的。我们却也不愿意放了它的,阿木公总会忽的一松手,蝉儿一溜烟没了影,他拍拍屁股:“木的了!”还有各种玩法逗得我们围着他团团转,那时候,我是认为他是天上顶会玩蝉的神仙老公公变的!蝉是经不起玩的,不过几天便全都死了。阿木公就掏出几个旧香烟盒,白白的,带了天安门华表的画,极庄严,把他们排进里面,埋到树根下去。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后来就很少见到阿木公了。倘或是见到,必是他的重孙昂着头走在前头,一路时不时反身踢些小石子在他身上。他不闪不躲,咯吱窝下夹着根竹子(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再见他,他一定是夹着根竹子的,莫不是当拐杖用?),拖曳着,像条老狗一样跟着。
如今憔悴,风餐霜鬓怕见夜间出去。有一年冬天,家乡下起了小雪,已积了一截指厚。挑了个正月里的日子,阿木公最小的孙女要出嫁。(阿木公已经被赶出来了)按村里的习俗,凡是嫁娶,都要撒糖撒糕。“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过后,阿木公的儿媳妇陈金凤捧了一摞糖,糕。那红艳艳的喜糖,包了红纸的雪片糕,点了红的馒头在空中绽放,又在地上凋谢。男男女女乘着热闹一阵哄抢,阿木公远远的走来,趿拉着那双薄布鞋。他不去瞧门边的陈金凤,只是埋头探寻着地上的雪。他眼睛一闪,我循着他的眼光看去,一粒糖,恰似红梅一枝,独放寒雪。他拾起来,边撕着糖纸,默默离开了。我想那糖纸该是很厚很厚,他怕是撕不开了,远远的,他的肩膀还在颤抖。
那一夜,由于都是姓浦的缘故,我便在陈金凤家里吃酒。一桌子的人喝酒吹牛,甚是热闹。我猛一回首,堂屋里黄黄的吊灯投出的光影里,阿木公立在那儿,布鞋湿答答的,那时,满天飘着小雪,他朝我笑呢。
前年的冬日,家乡又难得的下了场小雪,走出屋后,远远的看见三层楼的屋后的猪圈里(原来是)黑影瑟瑟,双手下垂,勾着身子,仿佛那走出山洞的原始人一般(他的腰一直是不直的,一直弓着身子)。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眯着眼看了看我,怔怔的笑了笑,不言不语,背过身去。茫茫天地,皑皑白雪,阿木公仿佛就这样背负着孤独时光,除夕的鞭炮声隐隐散开(当时他看我的一眼,和蔼而又疏离,真的是很心痛的感觉)。
江南很少下雪,我却总是在下雪的时候遇见阿木公,他总朝着我笑,像点点雪花,我一伸手,就不见了。冬天过去,夏天很快的便也来了,蝉声又窜入家家户户,阿木公却再也没有出现。
很久没有回家了,母亲打电话来说是阿木公死了,好几天之后才被人发现,母亲说他是半夜起来撒尿什么的就死了,人们怕是再也发现不了了。我没有说话,现在已经入了冬,天气是一天凉比一天,只是还未下雪,小雪中的那一眼,我也知道他是活不长久的了,死,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了,只是,我总觉着他会耐过小雪后走的。
都说是我的记性不好。离开家乡有些久了,怕我再回去的时候,若是下起小雪,我会跌跌撞撞的跑去猪圈,一望,就是嚎啕大哭。
”何处话凄凉“
作者:小浦/编辑:青行白颠风能治好白癜风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