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_重阳节_老人节

行顺读诗录李不嫁诗歌选

发布时间:2020-7-30 13:08:43   点击数:

编按:李不嫁老师长于以故事入诗,得益于他丰富的生活阅历和敏锐的洞察力。这让他的诗有极大的内涵空间与可读性。但新闻体的叙事如果拿捏不到位的话,多多少少会冲淡了诗性。李不嫁先生是高产的,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先生给年轻的写作者带来的经验是:如何增加诗意的眼睛,化平庸的日常为神奇,把生活经验形诸文字?

◆哎哟,妈妈

一个人老了,就得像一棵树

一声不吭地掩藏起风霜

尤其是男人,老去时应该有

一副松树凌寒的样子

将刀伤结成硬痂,不露出一丝软弱

我见过许多垂暮之人仍壮心不已

但不知道他们的力量来自哪里

直到有一天去看望父亲

他从病床上爬起,用一只胳膊

奋力撑起因车祸打满石膏的身体

这个七十三岁的老人,竟然疼得孩子气地喊了声

——哎哟,妈妈!

◆重阳日再读黄巢

那些不是菊花的人,绝不会

被飒飒秋风吹拂成黄巾军

他们的骨子里是草

扛不起一支竹子削成的矛

绝望了,只会自焚

或朝空荡荡的大街纵身一跃

秋天过于强大!那些不是菊花的母亲

为了不让孩子们成为孤儿

继续流落在荒凉的世上

只得用一瓶农药带他们共赴黄泉

那些不是菊花的父亲,退无可退时

也只能拿把刀抵住自己的喉咙

大喝一声: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我忍住疼痛,像一片阿司匹林

是真的老了。远处的事物越看越清晰

眺望落日,总能揉出泪水

我不是真心想哭,而是感觉眼里有沙子

有时候,我也不是真心想睡觉

但一坐下去,听着人间的杂音千篇一律

就忍不住眼皮沉重,而且,越是鼎沸越安稳

是真的老了。去年冬天在广西

我威胁同伴们,谁吃狗肉就跟谁绝交

我不是动物保护主义者,

但曾经像狗一样屈辱,被呵斥,被棒杀

所不同的是,我能忍住疼痛,像一片阿司匹林

-7-8

◆没有谁死无葬身之地

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

吹拉弹唱,做一个道场

低调的乡邻只在这个时候

才张扬着睡到后山

客死他乡的也不忘抱着骨灰盒

叶落归根。小小的山坡上

好像有砍不尽的树木

也有埋不完的尸骨。这么多年来

还没见过谁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是重如泰山的,还是轻如鸿毛的

那些坟,都能挤一挤,让一让,腾出一块小地方

-8-26

◆铁匠教子

再坚硬的头颅也有服软的时候

几锤子下去,叫它成为锄头

它就只能啃泥土和石头

叫它成为斧头,它就得和树搏斗

每块铁都得接受自己的命运

打铁如打人,行话里

用来比喻做人和锻造人品

你给它灌注温良,它就是顺手的农具

像聪明孝顺的农家孩子

你给它熔入戾气,它就会是一件凶器

一柄锅铲、一双铁筷,都可以沾上人血

哪怕是两把菜刀,逼急了,也会杀出一条血路

-4-26

◆菩萨心肠

菜市场的女贩子

杀鸡前,总要把鸡抚摸得安静

不让它受惊吓。她是有菩萨心肠的

压在地震废墟下

用最后一口气给婴儿喂奶的女人

她是有菩萨心肠的:吃过人奶的不会变成狼

在强拆现场,被铁棍暴打,遭电击的

那几名留守妇女,

也是有菩萨心肠的

她们的惨叫声里没有诅咒,只有对凶手的悲悯

我的母亲也是有菩萨心肠的

皈依基督时,只听她喃喃自语:

菩萨,从今往后,你要自己保佑好自己

-5-3

◆老中医回忆录

年轻时治过的病例,现在已不常见

小孩子出天花,十个有九个救不活

有人染上麻风,只好赶进山洞

任他自生自灭,就像一只鸡发瘟

祸及全村的鸡鸭。青光眼的钱瞎子

不得不抱着二胡讨口饭吃

若在今天,简单的手术就能复明

饿得全身浮肿的王麻子

进棺材时,霎时萎缩成老丝瓜

他不会相信减肥也会用饥饿疗法

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吴驼背

若让他碰一次女人,染一身性病,也会死得甘心

-4-17

◆拖拉机厂的老工人

下午的年嘉湖边,他们用横幅

给自己圈出一块地

在震耳欲聋的红歌里

读一会儿红宝书,跳一会儿忠字舞

或严肃地听其中的一位

发表一通不着边际的演说

这些拖拉机厂的老工人

其他破产企业的下岗老职工

日子紧巴巴的,只在这段时光

才像钢和铁抖落一身的锈

唱累了,跳累了,望一眼湖面

一两条鱼跃出,残阳下划出金色的弧线

-3-15

◆血腥之书

我不与这样的人结义

《三国演义》里的猎户刘安

把妻子像鸡一样杀了

剜她的肉当野味款待刘备

我不与这样的人结兄弟

《水浒传》里的杨雄

把美貌妻子潘巧云

像一只羊绑在树上挖出五脏

他们在做这一切时,都像

红色电影里的革命者

视妖娆的女特务为蛇蝎

我从不把这两本书带进家门

也不许孩子接触它们

我的孩子,我愿你美眷如云,存一颗怜香惜玉之心

◆沙丁鱼

沙丁鱼在运输途中

很容易死亡。老到的渔民

会放进几条食人鲳

用它们的追杀激活生的欲望

现代化养鸡场

有经验的工人也会

将几只鸡放养在流水线旁

让笼舍里的同类

不会因悒郁而停止下蛋

我能够活着走出监狱

除了感谢食人鲳一样的狱霸

也要感谢那位扫大院的老犯人

他每天做同样的事情,每天哼不同的下流小唱

◆我们的父辈是这样做爱的

由于是革命夫妻

我们的父辈,在新婚之夜

会先团结,后紧张

本着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原则

尤其是男同志在一开始时

会特别注意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关心和爱护革命女同志

由于洞房贴着领袖的画像

我们的父辈,在做爱的时候

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更不会将运动

深入持久地进行下去

所以我们生来沉默,像那个时代的遗腹子

-2-5

◆一棵树

院子里的一棵树死了

从春天到秋天,悄悄掉尽了树叶

直到光秃秃地戳破天空

才引人注目。不愿跪着生的

都有这种无言的静美

就像我初中的英语老师

因信基督而受尽屈辱,但从未低头

医院的太平间

接她的遗体。多轻啊,连同那口铁皮棺材

在我们手上如一片树叶

殡仪馆的人小心地贴着标签

像将一件礼物盖上邮戳,寄往她的国、她的上帝

-8-13

◆一个人的长征

大队人马开走后

老乡家收养的伤员

有的被杀,有的追上部队

大部分隐姓埋名

变成了本地的屠夫和木工

他们的命运,在长征的宏大叙事里

早已被一笔带过

只有一个叫杨东福的人

选择了原路返回,从贵州到江西

凭一条腿,一根打狗棍,把拣回的半条命送回家乡

◆砍甘蔗的季节

只咔嚓一刀,就结果了

甜蜜的事业

青纱帐像根据地

被围剿,被捆扎、运走

只有野甘蔗蔓延到

退耕还湖后死寂了的村落里

砍甘蔗的季节,我在湖区

见过各种逃窜的小动物

它们撤出赖以生存的土地时

多么留恋啊。连蔗农的狗都知道

在这里,不管是人还是兽,拉的屎都是甜的

-7-30

◆天明起身

擦洗身体时

喷我喜欢的那种香水

只要一滴,就可以

像挑着一担薰衣草出城

换衣时,把那套黑色西服

配上条纹领带

庄重,严肃,大方

平常,我也是以这身打扮

出席在各种做人的场所

亲爱的你,别急,别慌张

我们还有时间,抚摸,亲吻

上帝允许,每一个相爱的人

在自己的葬礼上,至少可以,迟到十分钟

-6-01

◆五七干校

写过这么多年诗

最早一次获奖

是在小学三年级,因为两句

"我是公社小当家,党叫干啥就干啥”

而获得四支铅笔和五朵小红花

可父亲并不因此很高兴

他走在去往五七干校的路上

挑着简单的行李,去接受思想改造

烈日炎炎,火南风几次把草帽

刮进半枯焦的稻田

时代正像一首打油诗,把不押韵的一切删掉

-9-7

◆谢小敏

十岁时,他在黑板上写

打倒毛主席

犯下逆天大罪

被五花大绑成一只螃蟹

二十岁时,他外出打工

在沿海风生水起

四十岁做上了黑老大

却不幸被乱刀砍死。哦,谢小敏

我常常想起我们下河抓螃蟹

你把手伸进石头缝里

任螃蟹钳住,然后轻松带离水面

我现在回忆起,仍有一双大螯死死蜇痛我

——那一年,是我告发了你

童年的河边,你已经被我杀死过一次

-6-11

◆小孔雀

小镇很小,一条鸡肠子街

曲折在河边

在街头点一支烟

走到街尾才抽掉半截

街尾那个红房子里的小姑娘

一定还记得我偷偷吸烟的模样

元宵夜带她去河边看花灯

她也学着吸了一小口

那呛得流泪的模样

在我十八岁的眼里

像极了花灯下,倒糖画儿的老艺人

随手捏成的小孔雀

捧在手里怕飞了,含进嘴里怕化了

-9-7

◆像芦苇一夜白头

水葫芦在夜晚疯长

以迴水湾为根据地,扩张地盘

野鸭和天空的流亡者

从四面八方涌来,为一条鱼争抢

撕碎的羽毛扇动腥风

秋天的浏阳河,像骤然涌来难民潮

一只落单的大雁,无所适从地

遥望天际的人字渐行渐远

一个钻出渔船的人

和开花的芦苇,一起举起雪白的头颅

-9-23

◆老兵

过机场安检时

蜂鸣器嘀嘀嘀响起

他身上没有钥匙扣,没有打火机

没有一切金属的东西

他只得抽出随身携带的X光片

指着嵌在肋骨里的那点阴影

说起越战,法卡山,铺天盖地的炮弹呼啸而来

其中的某块弹片,哧溜一声,击中了我

-9-18

◆想起一部朝鲜电影《卖花姑娘》

从脱北者的诗歌里

我悲伤地读到

朝鲜,这是地球上

唯一一个没有妓女的国家

这种悲伤,和我多年前

看《卖花姑娘》时如出一辙

花妮姐姐,手提花篮边走边唱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肚子挨饿泪满衫

我们的姑娘在银幕下

也泪花闪闪。那是一个提到妓女

都会脸红的年代。我们的姑娘

多么纯洁,把青春献给了上山下乡

-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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