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重阳_重阳节_老人节 >> 老人节日 >> 诗圣杜甫的千古绝唱,沉郁顿挫,百感交集
杜甫,生前声望平平,死后大名如雷贯耳。从唐代韩愈、白居易、元稹、李商隐开始,到宋代黄庭坚、明代李梦阳、清代钱谦益、现代陈寅恪,无数诗人私淑之,追摹之,瞻仰之。杜甫的诗歌和人格,流风炽热,泽被九州,沾溉千载。
杜甫被称为“诗圣”,他的作品被称为“诗史”,他是真正担得起“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句话的天地间第一流人物。可是抛开这些称号,剥去这些面纱,我以为,还是梁启超先生说得好,杜甫是一个“人间情圣”。
杜甫对自然,对社会,对人生,无不动真情,动深情。
杜甫草堂他爱自己的国家,他把一腔热爱凝于笔端,写下“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开元盛世,国强民富,社会安宁,生活稳定,民风淳朴,天下太平,这就是《礼记》标榜的“大道之行也”!
他爱大唐的人民,他揭露社会黑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抨击官场腐败,“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他希望自己能够拯救百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同情民生疾苦,“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他爱自己的君主,《哀江头》一诗,将家国君民的命运紧紧融成一个共同体,用对玄宗与杨妃的哀悼,寄托自己对国家苦难的忧思;《诸将》五首,控诉官僚们的不作为,杜甫尖刻地诘问将军们:“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
他爱自己的朋友,特别是那个让自己无比敬仰,无比牵挂的李白。“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他爱艺术,爱艺术家。对诗书画三绝的郑虔,他同情道“广文先生官独冷”,郑虔被贬,他写诗送别:“郑公樗散鬓成丝,酒后常称老画师。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苍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对善画马的将军曹霸,他深刻地揭示了怀才不遇的士人的不幸:“途穷反遭俗眼白,世上未有如公贫。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壈缠其身。”
甚至他爱自然,爱微小的动物、植物。他愿意写“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愿意写“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他尤其喜爱黄四娘家的花儿,“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杜甫杜甫就是这样的情圣,对生活中的所有人事物景,他都致以最真诚的热爱,最深切的同情,发自内心的感同身受。如果是盛世,这样的感情会让他的人生无比幸福,因为他能以天下之乐为乐。可是不幸的是,他生逢大唐由极盛而跌入悬崖的时代,他只好以天下之忧为忧了。也正因如此,他的后半生,满满地只写了一个“愁”字。《登高》,就是最著名的一首愁诗。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登高》,写在杜甫人生的最后阶段。公元年重阳节,作者登上夔州的白帝城外的高台,看到秋景,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和国家的命运,有感而发。整首诗只有写景和抒情,没有复杂的句式和繁琐的辞藻,甚至都没有使用典故。后人常说杜甫诗无一字无来历,擅长用典,但是这首诗证明,我们的诗圣只需以充沛的情感,运用极高的艺术功力,驾驭景物描写,就足以创造千古名作。高楼这首七言律诗,在结构安排、谋篇布局上,堪称教科书式的典范,在炼字炼句、意象选取、意境和境界的营造上,也凌绝一代。律诗四联,讲究起承转合,结构严谨,逻辑关系井然有序。本诗首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写的是登高所见景物。短短十四个字,作者写了六个意象,用六个形容词或动词去形容:迅疾的风,旷远的天,悲哀的猿啸,清澈的洲渚,银白的沙石,飞回的鸟儿,几种意象叠加组合,构成一幅立体的画面。从远至近、从上到下,视角多变且非常全面,富有层次感。视觉、听觉兼用,遣词造句十分凝练,对仗也很工整。整联诗起的稳妥,而描写自有雄浑悲凉之气,把登高的整体环境氛围烘托了出来。这是一幅萧瑟的秋景图,给人的情感印象是消极的,这也为下面全面展开写景抒情奠定了基础。次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名句,平仄对仗非常工稳自不用说,它的意象组合是非常有特色的。落木的无声,江河的有声,枯树的静止,江水的流动,都形成对比,构图非常饱满,在阔大的境界中透出萧瑟的意味。学者们曾经讨论过,为什么要用“落木”,而不是用“落叶”。这两个词哪种更好呢?落叶,让人感觉不出情感色彩,似乎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都可以有落叶,没什么区别,可能是春天暖风吹落的,代表着生机,也可能是冬天寒风呼啸零落的,代表着衰飒,它没有特别明确的情感指向。但落木不同,单从字面上看,就像是秋风萧瑟中凋零枯槁的枯枝败叶,本身就带有比较明显的衰败气息,情感的指向就很明确。所以两相比较,落木一词含义更为明确,让人更容易结合诗的情感,联想到当时的场景,更为准确生动。我们还可以对落木、长江这两个意象做更深一层的推测。落木就好像江河日下的国家和纷繁复杂的人事不可收拾,长江就像无穷无尽的愁绪和一去不返的时间。这联诗不是单纯的景物描写,背后蕴含着丰富的情感和思想,耐人寻味,但作者没有挑破,只是借景抒情,给人想象的空间,如果和盘托出,反而缺少了蕴藉之美。这联诗承接上联的写景,从更具体的景物,用宏大的眼光,写出苍凉的意境,并暗含了作者的悲伤情绪,这就是起承转合的“承”。高楼第三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是转折,从景物转向情感。作者点出了“悲秋”这个诗眼和主题,也照应了上面两句的秋景,结构严密。时间是秋,地点是距离家乡万里之遥的大西南,作者自己又是独在异乡为异客,如浮萍一般常年漂泊,而且还多病,独自一人登高台,多种负面情感交织,怎么能不悲呢?整联诗读下来,沉郁顿挫浑厚悲凉,其中交代的每一个信息,都不是无用的,都在强调着作者内心的痛苦。它和第二联景物描写一起,配合地相得益彰,凝练、准确、生动、丰富,把深秋之萧瑟与悲秋之伤感融为一体。最后一联“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是全诗的“合”,也就是总结收束部分。作者直抒胸臆,把自己满腔的悲哀和苦痛都倾泻出来:自己艰难苦恨,鬓发皆白,穷愁潦倒之中,连酒都不想喝了。浊酒之苦之辣,也不及他的悲痛!这是多么沉痛的表达啊。但杜甫又不是那种毫无节制地发泄,而是借助停杯这一动作,使情绪更加沉郁悲壮。痛饮已经无济于事了,悲从中来,酒杯哪里还端得起。这和与李白的“停杯投箸不能食”,在情感的表现方式上异曲同工。作者没有一条路走到黑,直直地抒情不会转折。诗的结尾能有节制,让情感的抒发有弹性,这就使诗有张力,耐人寻味。高楼此诗写成时,安史之乱刚结束几年,民生凋敝,国家衰弱。杜甫的悲秋和伤痛,除了考虑到个人的人生困苦,更多的是联想到国家和人民的命运。这一切,都根植于他至死不渝的崇高的爱国精神以及真挚、广博而深沉的情感。爱国情怀从始至终伴随着他的生命。人们说他的诗是诗史,不是说他的诗客观严谨记录了史实,像史书那样,而是说他的诗歌代表了一个时代的人民普遍的心声,代表了那个时代最广泛而真实的历史境遇。他诗中的故事,是当时发生在中华各地随处可见的无数次重现的桥段,民不聊生,苛政猛虎等等,他诗中的情感,是那个时代人民和士人共有的情感,感时抚事,怀念盛世,盼望太平。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那个年代,有许多仁人志士,和杜甫一样登高悲叹,而杜甫是他们中的佼佼者,是他们中情感最强烈,笔力最雄厚的诗人。一个诗人所能达到的高度,一个诗人所能创造的文化价值,一个诗人所能占有的历史地位,莫过于杜甫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