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鲁瑾脱口秀

12月26日，我应邀去乔司监狱为服刑人员做了一次演讲。走到礼堂门口，听到一声口令“鼓掌”！然后我就在经久不息的均匀的掌声中上台。我说，我知道你们会来，礼堂会坐满，会一起鼓掌，但我还是很忐忑，因为这是你们的集体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真的认同我或者我讲的，因为人与人心灵的靠近不是那么容易的。又鼓掌了，这时，是自发的。很多朋友想看到演讲内容，下面是全文。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监狱，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来这里之前，有个同学，她的弟弟因为一点经济的原因被判了两年。听说我要到这里来，她跟我说，你能否拍几张照片回来，让我看看里面是怎么样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有没有热水洗澡，吃得怎么样，工作量是不是很拼命才能做完。她说在网上搜了很多资料，还是想自己看到比较放心。

我想这是所有的你们的亲人想要知道的，我今天来先把代表亲人的这份温柔带给你们。即使现在分隔在墙内墙外，这份关心是一直在的，我知道，它应该也是你们内心的希望。

但是照片我是拍不成了，来之前我问了李婷，李婷说按监狱的规则，我的手机是不能带进来的，但我一会儿可以参观一下，可以向我的朋友描述。如果可能，你们也可以告诉我一些。

我平时是个低头族，一天基本上除了吃饭洗澡都在工作，睡眠也不够，很多的工作都在网上完成，不是在电脑上，就是在手机上。所以，在墙外的日子我是一分钟也离不开手机的，但到了墙内，就要遵守墙内的规则。

这就是我想讲的第一点：规则。

规则

为什么要有法律，因为人会做错事，做了错事如果没有惩罚，社会的秩序就会乱。为什么要有监狱？因为要有合理的惩罚方式。

这是文明社会的方式。不文明的社会是怎么样的呢？一种是弱肉强食，就像动物世界，老虎把山羊吃了，山羊是活该，没有一个动物法庭来宣判，谁力气大谁生存。还有一种是初级文明，它对违反规则的事有惩罚，但无度。比如你偷了东西，就把你的手指头剁了，你骗了人，就用石头把你砸死。这是缺乏现代法理支持的。现代法理的规则就是以你罪行的危害来量刑。偷一个面包就要剁手指，明显一以暴制暴，二惩罚大大超过过失。最严厉的犯罪比如剥夺的别人的生命，法理上才会支持最严厉的惩罚，就是死刑，其他的依罪往下量刑。现在经济犯罪的死刑大大减少，从法理上是合理的。

按过错的大小量刑，交出适当的自由，这是一个社会得以正常管理的一部分，而社会中的人才会有安全感。

惩罚不是唯一的，它和另一个词联系在一起，这个词是你们通常所说的改造。它的深层含义其实是另一个词，即心灵修正。

我知道今天来这里，不用像墙外的活动一样担心会不会有人来啊？会不会我在上面讲，下面只有人都不到？我知道不会，我知道这是你们要参加的集体活动，说了会有多少人来就会有多少人来，我不用担心自己的吸引力不够。但来之前我还是很忐忑，这种心情跟在墙外，到学校演讲，新书发布会，音乐节是一样的。为什么？因为心灵之间互相的接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师在台上讲课，领导在台上讲话，下面乌央央学生下属坐满在听，他们都认同你说的吗？都听进去了吗？这可不一定，大部分的人并不会当面表达不同的意见，或者对你的不以为然，但心里并不认为你讲的对他有价值。

也因此，如果在我们的人生中曾经出现过一个让我们真诚地尊敬的老师，我们会一直记着他，有时候，不仅是他说的话，还有他做的事。

我上大学的时候，逃课的人很多的，我跟我们的人类学老师说：老师，有些东西学了有用么，学了也就忘了，工作里也用不上。三十年过去了我都记得他的回答，他说，对知识的渴望不能粗暴地用物理意义上的有用没用来解释，获取知识本身就是值得的，它也许不可解释，但是我们的需要。

后来的很多年，我不断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学习本身是让我们的心灵更丰富，视野更广阔，而我们看世界看自己的关系时才会有相对客观公平的视角。

而你真正能够公平地看世界，不仅仅是要求别人或者这个社会公平地对待你，还有你是否公平地对待别人和对待这个社会。

忏悔

最近，很久没出现的毛阿敏出现在机场，被拍到了，没怎么变，大高个儿，也没显老。这让我又想起很早以前她的事。

她有两次逃税风波，一次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罚了60多万；一次是年公布的在年到年逃税万。报道说曾她心灰心冷，先后去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定居。

她后来对这两件事的解释都是“因为我太红了”，所以被人盯上了。她在接受鲁豫采访的时候说到这件事，脸上是一件深感受伤的被迫害的表情。我当时就想，一个名人，对事情没有客观解读的能力，归根到底还是我们的文化里不太有忏悔的精神吧。

这事儿跟她红有没有关系呢？当然有关系，红了才有钱赚，红了人家才会盯着你。演艺圈也不只有你毛阿敏逃税，但逃税本身是对还是不对呢？一个人杀了人，警察抓了他，他能不能说，那么多杀人案都没破，人没抓到，凭什么抓我？

不能这么说，因为杀人这件事就是错的，不会因为有的案子没破你就可以逍遥法外。我记得很早以前在一个饭局上我说过这件事，同桌的都还都是一些媒体人，很奇怪，并没有人对我说的逻辑有太大的兴趣，甚至有好几个不同意我的看法，他们觉得毛阿敏就是因为太红所以被抓住了，她不走运而已。

我不知道在坐的各位，有没有人也这样想问题，觉得墙外的人未必个个清白，你不过是运气不好。

这是没有忏悔文化的土壤里常见的思考方式。

我们经常在电影里或者如果在国外，在现实中也可以偶然看到。一个神父坐在一个封闭的小屋子里，一个人坐在外面，互相看不到，隔着木板，那个人向神父诉说自己做过的错事。

有的人不理解，一个人做了错事，他可以不说，让它烂在心里，就当自己没做过。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因为我们不仅要面对法律、道德、大众的评判，我们还要面对自己的内心，自己的灵魂。为什么怕半夜鬼叫门？因为做了错事。

死不认帐是心灵脆弱的表现，认识世界是非常浅薄的。就像毛阿敏，也许她到现在都不认为她是有错的。这对她的心灵宽度来说是非常大的遗憾。

年轻一代在逻辑上稍好一些，比如几个吸毒的，柯震东房祖民几个。对啊，演艺界不是只有他们吸毒，他们被抓了，但他们和经纪公司是不可能允许他们对大家说：因为我们红，所以被人算计了。在现今社会，这样说，他们可能连复出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人们受教育水平在增加，思考能力在增加，你要是颠覆了社会的基本是非和准则，会被网民骂死。

当然，也有死扛的，或者认识不到的。比如郭德纲。之前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是否也看到了。他微博公开清理门户，指责“云”字两人欺师灭祖，悖逆人伦。被清的其中一位，是相声演员曹云金，以前是他的徒弟。曹云金在网上和郭德纲开撕，开撕这个词你们听说过么？就是网上辩论，吵架。撕的事情比如郭德纲克扣演出费，还有央视相声大赛自己被逼退赛等。

这件事又让大家想起另一件事，年，北京电视台台长王晓东因肝癌去世，郭德纲在微博写了打油诗：一去残冬晓日红，三杯泪酒奠苍穹。鸡肠曲曲今何在？始信人间报应灵。并贴出了双喜图案。他的这种反应只有去世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才能被谅解吧，而他只不过因报酬分歧和对方没谈拢，从他的角度认为自己被北京电视台封杀。后来北京台记者闯入他的别墅拍摄他“侵占绿地”，遭到郭的徒弟的殴打。当时郭德纲发表了“打人者是英雄，记者就是妓女”的惊人言论。

这件事完全突破了人伦底线，最后在全社会的抨击下，他是道歉了。但我觉得他心里是没有忏悔的，因为他对别人，对生死都是没有尊重的。所以，他做事的风格是不会改变的。

最近他参加综艺节目，郭德纲调侃两个明星沙溢和胡可的孩子安吉：“我怎么看安吉怎么像我跟胡可的孩子”，而沙溢胡可都笑了，并没有黑脸。沙溢说：“太不像话了郭老师!不能这样，人都说我那个老二小鱼儿长得像岳云鹏呢!你再说老大像你的，我就没法活了!”郭德纲说，“没事儿，那说明你们家人好客!”

说这是郭德纲对胡可公开的“性骚扰”也不为过吧？更何况还是当着两个年幼的孩子。

网上他都快被人骂死了，他的回应是一明星父母让孩子进娱乐圈，为的无非功利二字，也要承受随之而来的一切。二，骂网友嚼着屎斥责别人不卫生。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这让我想起今年6月份台湾金钟奖，小S在台上开玩笑，叫苏打绿的主唱胡青峰峰姐，说他比较娘。也是引发大家的批评，说她欺凌别人，给人贴标签。她和蔡康永马上出来公开道歉了：原来我觉得幽默的事，却可能伤到别人，反省中。

吴青峰和小S关系挺好的，他的表态非常值得拿出来说。他说：和小S是好朋友，这件事不会影响两人的关系；但作为名人在公开的颁奖礼上这么说会有示范作用，一不小心，就可能演变成一场欺凌。希望大家不要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

这说明什么？朋友归朋友，人家是有基本的价值观和是非观的。人都会犯错，你如何去看待你的错，决定了你是否有自我提升的空间。

郭德纲，我觉得他的提升空间很小了，他的评论已经关了半年了，不敢开。

在坐的各位，当然都是犯了错。从心灵上去认识自己的错，是自我拯救的开始，你们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在赎罪，是对自己行为的一种承担，是应该付出的代价。认识不到这点，刑期满了，你的内心还是充满怨恨的，它会阻碍你开始新生活。

一个充满怨恨的人，他看世界的所有都是灰色的，不会给亲人和爱人带来快乐，自己也不会快乐。如果这样，你们在这里呆的每一天，对你的生命来说，都是浪费。

你们不能去浪费。

这里晚上9点就熄灯了，你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和自己对话。

我们犯过的错

我是一个主持人，现在，当然已经是德高望重的主持人了，我们办公室的同事都叫我奶奶。

90年代初我还是个年轻的小主持的时候，六一儿童节被派了一个任务，送爱心到儿童福利院。每个人都有爱心和善意，所以同事们就发动企业和个人，捐一些吃的用的玩的，六一当天我送到福利院。

到了那边已经快中午了，院长说，哦，广播电台的啊，去吃饭吧。完全没问我们拿来什么东西，也没说喜不喜欢需不需要。我问“那我们送来的东西呢？放在哪儿”？院长指着一个角落说：喏，堆那儿吧。一会儿去盖个章。

我问：盖什么章？

院长说：送东西来不都要盖章吗？盖了章说明你们做了这件事。

院长的意思大概是：你们不就是为了这个章吗？可以写到年终总结里去。

这件事让我了解到那些公益啊慈善啊，爱心啊，很多都只是一个章。

六一节，儿童福利院堆满了社会送来的爱心，随意堆在角落里，院长说，我们不需要这些。我问院长：这些孩子，需要什么？

他说：陪伴。

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知道了，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无论对爱人，对孩子，对朋友都是如此。

但陪伴也是会走形的。

比如重阳节老人院的老人被不同的来献爱心的人洗了八次脚，比如那些遭受地震成了孤儿的孩子被拉上台接受大家的拥抱。

就在上个月，有个房地产公司说要做个活动，让我参与，小名人效应嘛，说要做公益，到公共汽车上和人拥抱，还要捐上那么五千一万的钱给环卫工人。策划的方案里有这个场景怎么拍那个场景怎么拍。

我说这么肉麻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环卫工人一年四季太忙了，夏天站在马路中间接受社会受的矿泉水，冬天等在寒风中接受你们送的手套。

他们累了一天了，让他们早点回家吧。

我的内心对这些事无比排斥，因此，我和志愿者们一起做向阳花基金的四年，近乎偏执地坚持一个理念：决不让受助的孩子站到镜头前。我们基本做到了，只有一次，也是今年，一个电视台不听劝告去拍了，我们在网上跟他们打了很大的一架。

我们可以做的事

向阳花基金做了四年多了，到现在募集的款项超过了万，帮助了个儿童完成了手术和其他治疗。是我发起的，但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很多的志愿者参与进来，其中的二十几个的工作量就像兼了一份职，非常大，但完全是义务的。而我们并没有像一些大基金那样的大笔捐款，比如青基会的希望工程和助学，都是企业几百万上千万大笔大笔的捐赠，向阳花基金，都是小小的捐赠，一百二百，一块二块，一分两分，最大的也只有二十万，一个绍兴的企业家从前年开始，每年二十万，准时打进向阳花的帐户。上周有位先生，打进了十万，他在今年1月份也捐过十万，对他们来说，他们赚的钱每年有一部分用于了帮助别人，这完全是内化于心的选择。

而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他们。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是做什么的，我们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没有寒喧没有社交。

这个世界，重要的是认真做事，这是善良而正直的人们互相对得起的方式。

这些志愿者，捐赠者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直。有的四年，有的三年，有的两年，有的一年，还不断地有人要进来做志愿者。我们没有什么表彰会，也不会请那些贫穷的家庭来现身说法，来感谢，他们中有几医院，让他们给向阳花基金。我都说我们不去拿了，请他们不用破费，把钱省来下来，给孩子治好病，如果有一天，他们有帮助别人的能力了，也愿意去付出。如果没有这个能力，把自己过好，懂得在他们困难的时候，记得有人帮过他们。不需要记住这些人的名字，只要善良正直地活着就可以了。

那么，我们的动力是什么？

动力就是我们的基础价值观是相同的，我们觉得有力量去做一些用助于别人的事，已经是对自己心灵最大的犒赏。有句话，叫施比受有福。我听到过一个受别人资助上学的孩子表达过的心声：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成为那个出钱帮助别人的人，而不是那个接受别人帮助的自己。

是啊，有能力帮助别人，说明你是可以在这个世界更有自信的人，有机会肯定自己。

在这种理念下，我们做任何事，都觉得是活该。

对，做善良的事，我们觉得是活该，同时，如果做了不好的事受到惩罚，那是承担应有的责任，也是活该。

来之前的周末，我做了一件事。登记成为器官捐献者，成为中国第位登记者。

14亿人口，只有不到8万人登记，相比较，美国人口仅3.19亿，登记了1.2亿人。

我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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