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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的传世古镜下

发布时间:2021-4-13 7:13:57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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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嚏与骂贼

梅尧臣(字圣俞,-),即《围城》中董斜川所说的“陵谷山原”中“三陵”之一的梅宛陵。钱锺书称赞梅尧臣“对人民疾苦体会很深,用的字句也很朴素”,却不满意他引琐碎丑恶的事物入诗,例如聚餐后害霍乱、上茅房看见糞蛆、喝了茶肚子里打咕噜之类。钱锺书又提到,自从《诗经·邶风·终风》:“愿言则嚏”起,打嚏喷就名正言顺地入了诗,有写自己打嚏喷因而说人家在想念的,也有写自己不打嚏喷因而怨人家不想念的。梅尧臣在诗里写过自己出外思家,希望他那位少年美貌的夫人在闺中因此大打嚏喷:“我今斋寝泰壇外,侘傺愿嚏朱颜妻”。[1]钱锺书以为“打嚏喷”入诗多少有点插科打诨的味道,只不知他老人家生前对圣上引“放屁”入词又作何断想。

对赵官家与辽、金、西夏诸国和平共处的政策,当代国人无论赞同、还是反对,无不认为修文偃武总归是赵宋特色的家天下主义。然而所选梅尧臣《田家语》诗中反映的情况看,宋朝的“乡兵”制度堪比后圣的“全民皆兵”。诗中说:“前月诏书来,生齿复板录,三丁籍一壮,恶使操弓韣。州府今又严,老吏持鞭朴,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南亩焉可事,买箭卖牛犢。”[2]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汉语诗人不仅有颂圣的传统,而且有骂贼的传统,此诗直斥中央“主司”和地方“郡吏”,语涉朝廷诏书,放在当代怕是难脱“毁谤党政干部”或“泄露国家机密”的罪名。

梅尧臣《陶者》:“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之所以入选国朝小学语文课本,其理由大约如钱锺书所注:“这是写劳动人民辛苦产生的果实,全给剥削者掠夺去享受”。[3]这是教育当局有意无意地在对小孩子灌输民粹主义思想――凡“十指不沾泥”者即是剥削阶级,即在打倒之列。而在现实中,如京、沪两地动辄数万元一平米的“大厦”,又岂是“十指不沾泥”的蓝领和白领随便住得的?至于当代的“陶者”――那些造房子的民工这辈子更休想在京、沪两地有一片瓦。

用典与谋逆

王安石(字介甫,-)的政绩和诗文,不管当时人和后世人如何评价,却不敢有人当作不看见。钱锺书对王安石的评价是“比欧阳修渊博,更讲究修词的技巧,因此尽管他自己的作品大部分内容充实,把锋芒犀利的语言时常斩截得不留余地、没有回味的表达了新颖的意思,而后来宋诗的形式主义却也是他培养了根芽。”这“形式主义”四个字在钱锺书那个时代也是个大词,一旦被戴上这顶帽子,虽不至于身败名裂,却也似孙悟空头上的金紧箍――端的教人头痛。戴了这顶帽子的王安石欲“借典故来讲当前情事”,钱锺书谓之“搬弄词汇和典故的游戏”、“测验学问的考题”;欲用些通俗的话,比如“锦上添花”这等“俚语”,钱锺书谓之“像大观园里要来一个泥墙土井、有‘田舍家风’的稻香村”。[4]

钱锺书指出,用典的一大功能是“补救和掩饰诗情诗意的贫乏。诗歌乃“牵率应酬”的必需品,从朝上的皇帝一直应酬到家里的妻子,故有无数的“赠内”、“悼亡”诗。从同时人一直应酬到古人,故又有无数的“怀古”、“吊古”诗。从傍人一直应酬到自己,故又有无数的“生日感怀”、“自题小像”诗。从人一直应酬到物,故又有无数的“中秋玩月”、“重阳赏菊”类诗。庶几乎不可一日无诗的情形下,不免偷懒取巧,罗列些古典成语来敷衍搪塞。[5]然而今人(如前文化部尚书王某)见诸报端的旧体诗倒是不用典,却寡淡无味,用李清照的说法:“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而终乏富贵态”。

用典的另一大功能则是:“把浓厚的‘书卷气’作为应付政治和社会势力的烟幕。”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统治者的文字狱即是专门对付这等烟幕弹的。宋代就有现成的例子,陷入“乌台诗案”的苏轼不得不向法官一五一十交代“引证经传”的字句。[6]当代亦有现成的例子,聂绀弩喜作旧体诗,有司即指示:“这些诗要找一些有文学修养的人好好解释解释,弄明白真实的意思。若干典故也要查一查。”单看诗人聂绀弩(-)在北大荒劳改期间写下的《冰道》诗尾联:“此间多少降龙木,月下奔腾何处归”,在一个龙颜大怒、人头即要落地的年代,所谓“降龙”云云,不是谋逆,又是什么。[7]

忠愤与闲适

余读书少,读宋诗更少,甚至从未翻过南宋大诗人陆游(字务观,-)的《剑南诗稿》,偏生最喜欢的两句宋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发”恰是陆游的大作。钱锺书指出,陆游诗有两副面孔:一副面孔是“悲愤激昂,要为国家报仇雪耻,恢复丧失的疆土,解放沦陷的人民”,不妨概括为“忠愤”;另一副面孔为“闲适细腻,咀嚼出日常生活的深永的滋味,熨帖出当前景物的曲折的情状”,不妨概括为“闲适”。钱锺书认为,正是陆游诗的第二副面孔打动了后世好几百年的读者。[8]直至清末,梁启超才大声疾呼:“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陆游诗的第一副面孔被放大至了极限。

钱锺书称赞“爱国情绪饱和在陆游的整个生命里,洋溢在他的全部作品里;他看到一幅画马,碰见几朵鲜花,听了一声雁唳,喝几杯酒,写几行草书,都会若起报国仇、雪国耻的心事,血液沸腾起来,而且这股热潮冲出他白天清醒生活的边界,还泛滥到他的梦境里去。这也是在傍人的诗集里找不到的。”[9]所选《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此诗代北方“遗民”立言,其实只是陆游的一厢情愿。据范成大(字致能,-)的实地考察,“民亦久习胡俗,态度嗜好与之俱化”。[10]彼时北方政权的合法性并不取决于陆游的血液是否沸腾,一如今日台湾政权的合法性并不取决于“愤青”的血脉是否贲张。顺便想到,上世纪六十年初,某生随口吟诵陆游的“南望王师又一年”,被人举报,谓其盼蒋介石反攻大陆云云,从此断了仕途。

[1]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14-15页。

[2]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17页。

[3]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16页。

[4]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41页。

[5]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42页。

[6]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42-43页。

[7]参见章诒和,《谁把聂绀弩送进了监狱》,载《南方周末》,年3月19日。

[8]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页。

[9]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页。

[10]钱锺书,《宋诗选注》,前揭,第页,注二。

  写于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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